自诩侠客轻狂,不甘庸凡,还嫌故事不够跌宕。

【秦时明月/良颜】流水账

【天明】

第一缕天光打破了窗纸,惊醒一个无边无垠的梦。张良还没睁眼之前,就习惯性地伸手往身边捞一把。

当然是捞了个空。昨夜的枕边人不知何时离开,此刻连床榻都已整理完毕。张良想象着素白的手指安静拂过床单,默默将睡觉弄出的褶皱按压整齐,连枕头也收拾了起来。

还要帮还没睡醒的人掖实两人共享的被褥。

睡的人事不知的张良应当沐浴过比天光还要明媚的注视,或者还被绕过一绺在枕上揉乱的长发,也可能是温润的指尖轻抚过额头……在一切都不被察觉的情况下,师兄大概会露出一些比平日更为亲密的眷恋模样。

只是可惜没有被看到罢了。

张良含着心里万千滋味,睁开眼,立即又被困乏熏出个哈欠。

温暖的被窝里当然已经没有了师兄睡过的痕迹。

不过在他揉去眼泪,目光对焦时,发现枕边一根不起眼的纤细发丝。

捻起来看了看。

——没错,是师兄的。


【清晨】

天空还是半明半暗的,藏书楼的飞檐也方才触到一点娇嫩霞色。小圣贤庄景色端庄雅致,雍容四方,为的是让弟子们汲天地浩然正气,修圣贤之身。

早起的弟子三三两两结伴离开三省屋舍,穿过曲曲折折的河廊,披着朝霞携着晨露,观赏尤半遮面的日出。

有的还会弯腰拘一把清粼河水,拍拍脸颊,被同伴笑骂“有辱斯文”,便赔上几句“失礼失礼”,这大好时光就向众人张开怀抱。

隔河遥望,天光云影下,绿荫重叠间,有一抹清秀身影展臂而动,斯人发丝飘浮,肩上落满了朝晖。

大多弟子都认得出是二师公。

他每个双日就会早起一次,到僻静地方习剑。虽说是习剑,但远望去,谁也看不到他的剑在哪,也不知道是否已出鞘。只见招式行云流水又繁复优雅,一身长袍随风翻飞。

不少弟子会驻步看上一会。

文人墨客最不乏溢美之词,什么曼舞清姿容、莲步逐浪开,什么映日起舞兮翩若仙,乘风而上兮翔云天,什么亦剑亦舞、非剑非舞……夸二师公能夸出几百种不同的花样来。

只有姗姗来迟的三师公会依靠在河畔,手上打点着听不见的节拍,看得如痴如醉,末了不忘对弟子们教训一句。

“天下皆知美之为美,斯恶已。”

众弟子:??

有脑袋灵光的,顿时觉悟。见旁人一脸懵懂,好心提点:这是道德经的句子。三师公言下之意,就是我们聚在一起,众口一词地夸奖一个人,这件事是不对的。

张良挑起唇角笑看这弟子,送去赞许的目光,补充道:人云亦云,从波逐流,终非君子道。

心里想着:二师兄剑法之美,你们这些榆木脑袋哪能欣赏得来。


【晨食】

“子曰:‘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?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君子乎?’”

早课上,弟子们摇头晃脑的诵书声充斥着小圣贤庄的每一个角落。颜路安坐教室一侧,看伏念横眉竖目,摆一脸严肃到凶煞的表情督促学生们背诵。偶尔有打盹的,被一把戒尺“砰”地敲在桌上,吓醒了,抓过书慌忙加入诵读行列,细看之下,却连书都拿反了。

巡视一圈之后,伏念也回到师长的位置上,正身危坐,目不斜视,好像跟谁较着劲儿似的。

颜路低声道:“师兄,弟子们都是省事的年纪了,再说上午早起,还饿着肚子,这——偶有疏忽,提点几句就好,你不必如此动怒。”

伏念“哼”了一声,对他道:“现在正是背书的好时机。师弟你太心软,看一帮小子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!”

颜路忍不住想笑,抬手掩了唇,那边伏念却忽然想起一事:“子房人呢?一大早就不见他,是不是又逃课了?”

“啊?子房他……他……”颜路面色微窘,想说子房早已不是弟子,怎能叫逃课呢?却不敢顶撞,盘算着要打个什么掩护,支吾了半天,“他此刻想必已经在来路上了。”

“哼!!”伏念勃然色变,大怒道,“他已经为人师表,还这么没规矩,如何能教好众弟子??你就是这么管教师弟的吗?!”

“是是,都是我管教无方,师兄请息怒——”

“还想包庇他!”


“此刻子房已经到啦。两位师兄,早啊。”张良笑笑地从门外闪身进门,眉眼弯弯地看着伏念,解释道,“我今日早起练剑,似有进境,贪练一会,还望两位师兄莫怪。”

伏念仍旧吹胡子瞪眼,十分不满,但也不欲继续发作。两个师弟凑在一起,互相默契的样子扎眼得很,干脆甩袖起身,继续去巡视众弟子背书。

颜路无奈地责怪:“你啊,成天惹师兄生气——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散漫的样子。”

张良凑上去悄声道:“师兄,这可错怪我了。今早我特意到庄外的清心楼买了新出锅的君子糕,你平日里最爱吃的,梅兰竹菊四色齐全,不容易啊。”

“你……你刚才还说是练剑耽误……”

“也不是假话。”张良见他脸色不豫,连忙抓了他的手,笑言,“我是练完了剑,才出庄去买的糕点。”

颜路怔怔,叹了口气,过一会又道:“别忘记给大师兄也送一份去……”


【午饭&午休】

早上下了课后,众弟子终于脱离了掌门师公的低气压,各个逃也似地抱着书直奔三省屋舍。小圣贤庄没有食堂,一般也只上半天课,中午的这点时间,大家都要自行出庄吃饭。

儒家的三位当家人自然是不需要出门觅食,有间客栈早早地就送来了一桌饭菜。三人依次就座,伏念位于上首,张良和颜路在下首对面而席。

因此,伏念眼前就总是有两双筷子,互相伸来伸去,一会儿给对方加一块菜,一会儿又向对方还一片肉。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。

儒家吃饭的规矩多些,桌上三个人谁也不出声,就连伏念也要顾着“食不言”的训诫,忍了又忍,终是忍不住捏断了手上竹筷。

午饭后,是一天里最幸福的午休时光。

这是人最需要休息,最容易感到困倦的时刻。颜路同张良并肩散步,回到居寝,便一同整理床铺,除去外袍,和衣而卧。

张良躺在师兄身边,安稳了一会儿,就伸手去玩颜路颊边的头发,颜路并不推拒,却也要警告地瞪他一眼。

“师兄你安心睡吧,待半个时辰后,我叫你起床。”

他精神充足,毫无睡意,最大的兴趣就是欣赏师兄的睡脸。后者因早起练剑,这时候早就困乏,闭上眼不一会儿呼吸见长,已沉浸睡梦中。

张良侧头看了一会儿,探身过去,偷偷在他唇上亲了一口。

随后砸砸嘴,这顿午饭才算吃了完整。


【午后】

荀师叔差人来传唤张良,那是头等大事。连伏念想教训他午休耽误了时辰也要往后搁一搁。张良老神在在地跟着小童进了竹林,不用想也知道师叔定是研究棋谱悟到了新招数,来了兴致,要找自己对弈试试高下。

下棋是老人家眼下唯一的兴趣爱好,可小圣贤庄上下棋术精湛的人却不多。伏念原本是个中高手,可惜他只把下棋当做娱乐消遣,让他下盘棋好像逼他犯了很大的罪似的。颜路心思缜密,才思敏捷,棋术理应不差,可他修炼坐忘心法,已无求胜之心,跟他下棋要么赢得轻松,要么就长久缠磨,最后成了个平局,下的荀师叔也心灰意冷起来。

唯有张良,天资聪颖,个性外露,棋风多变,守往往滴水不漏,攻常常剑走偏锋,尤其是身上还有股不服输的韧劲,不管多难的局势,都要想尽一切办法,奇招出尽搏险求胜。跟他下棋,那是越下越来劲。

也正因为下的多了,这一老一小两代人在一起,说话都带了点剑张弩拔的意味。两人对坐,你来我往,啪啪啪不停手地落子,不一会儿半张棋盘都摆满了。随着黑白之争越演愈烈,两人的速度也逐渐放缓。

张良执黑先行,此刻被白棋缠斗正紧,也不由地悬手,细细思考了一会儿。

荀师叔面露得色,摸着胡须嘲讽:“你总跟颜路小子厮混,时间长了,怎么身上也染了他那慢吞吞的性子。”

张良目不转睛,但眼里仍有笑意: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,师兄的心性,子房若能习其二三,那就是造化了。”

“哼,什么造化不造化。”荀师叔满脸不屑,“你要是学成他那模样,不伦不类……”

说着说着,张良居然分了个神。

他忽然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。后来又想,要是打小跟师兄在一起,学他心性,如今的自己应全然是另一副模样。


【傍晚】

日薄西山时分从竹舍出来,颜路已经等在外面了。

小童管接不管送,只把张良送到门外,就关门回去。自竹舍至小圣贤庄前殿,也要走上一会儿,原本张良心里还有些委屈,此刻见到师兄,顿时如倦鸟还巢,只剩满心安宁。

颜路虽不爱言语,却也不是没话的人,见到张良也总能兴起几分谈性。路上就把下午在藏书阁读书的心得拿来与师弟分说。

晚霞红彤彤的,映照着他嘴角含笑温声讲诗的样子,把人揉碎进了一幅画里。

张良侧耳倾听片刻,又侧目注视。

颜路说了一会儿,察觉到对方赤裸的视线,对视一眼,便皱了皱眉:“怎么这样看我?子房是否觉得,我所言不妥?”

“师兄的体会,子房自然佩服。只不过……”张良有些出神,“只不过此刻子房心神不定,恐怕令师兄白费口舌。”

“你啊。”颜路失笑,“无妨,以后我再说与你听。你有什么烦心事?师兄盼能替你分忧。”

张良道:“这件事的确麻烦……师兄,你知不知自己……”上前一步,贴到极尽距离,“……好看的有些过分啊。”

“啊?”颜路一愣。

还没等反应过来躲开,已被张良挟制,连唇舌都失去自主权。两人立在黄泥小道上,身边簇簇青竹夹抱,这方窄小天地静谧如世外桃源。


【晚上】

天色逐渐黑透。

颜路作息规律,没有秉灯夜读的习惯,张良随心所欲,便也顺他意,两人早早吹熄了灯入睡。

……啊,不过睡觉之前,还有件事不能跳过。

张良将颜路抱着,头搁置在师兄肩头,又像撒娇又像禁锢,手上规矩不住,嘴里却一派温文尔雅,对颜路道:“下午与师叔下棋,师叔夸我学到了你的风度,十分有二三了。”

颜路任他摸来摸去,只要不越雷池,就也懒得扭捏。听他说话,心里却有疑虑:“师叔当真这么说?子房,你可不要骗我。”

“唉,师兄饱读诗书,人又聪明,我想讨你个欢心都不容易。”张良装模作样地叹息,“你猜得不错,荀师叔却不是夸,是骂我来着——说我学你的样子,不伦不类,不阴不阳。这老头真是越来越古怪。”

“休要胡言。”颜路嗔他,“师叔教诲,好好记在心里。”

“是。是。不过师兄,你知道我想了什么吗?”

“什么?”

“嗯——我在想,我如今是学不到师兄的风华万千了,不过倒是有个办法,能亲眼见见你我二人的性子合于一人究竟是什么样子。”

“哦?你说的是何办法?”

黑暗中,张良斜挑嘴角的表情没有被看到,颜路只觉得那人忽然接近,呼吸吐纳在颈间,又麻又热。

又听到他低声说:“生个娃娃便可。”

“子房!你要做什么?!”

……


【入夜】

疲惫至极后恍然入梦。

张良在梦里看到自己与师兄分别。

那时群雄逐鹿,纷争不休,局势动荡不安,百姓流离失所,是另一个世界。

庄周梦蝶,蝶梦周庄,也不知谁入了谁的梦。

只在迷迷糊糊地想着,真好,我没有跟师兄分开。
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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